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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指爷

●小小说
1998-08-01 来源:生活时报 ●石洪涛 我有话说

他永远戴着那顶扣在脑顶上的旧毡帽,一件臃肿的及至脚踝的蓝布棉袍,套着厚厚棉袜子的脚上踩一双大大的绷了一层蓝布叫做“盐篓”的草鞋站在寒风里。他黑瘦的脸上满是皱纹,倒是那双不断搓动的手,使人想起他的生命。他右手大拇指侧端生着一个呆呆的指,大家叫他六指爷。

六指爷每天很早站在他家门洞里,搓着手,看到我们这群嬉闹的孩子跑过来,六指爷呆滞的目光便露出笑意。有一次他冲着我们说:“小先生们,冷吗?”那声音竟是从他嘴中滑出来的,我着实吓了一跳,以为老树开了口,有几天再不敢从他身边走。

那时确实很冷。空旷的四周没有一点遮拦,地冻得硬梆梆。

六指爷不停地搓手,他冷。

母亲说六指爷站在门口等他的儿子,他每天早早打开门,怕他儿子站在外面等得久了,冻着。听老人讲六指爷的儿子随了红军的队伍走了,就再没回来,不知是生是死,叫人怪惦念的。

运动开始了。我随了激奋的人群后面,看那些戴着高帽子的人游街。

那次挤在一座土台上,踮着脚伸着脖仍看不见台上,便猫腰钻入。抬头一瞥,我惊愕地看到六指爷正被批斗。有人在高声叫嚷,人家说你儿子是国民党,你是国民党的反动老子。六指爷脖子上的老筋鼓得高高的,他说我儿子是跟红军走的,他是红军。六指爷与人家争。那次我才知道原来他也可以讲很多话。台上一群人高呼口号:低头认罪、老实交待!六指爷被推来搡去的,他挣扎与人扭打,终是被一些人牢牢地按倒。于是有人高喊:砍了他的六指儿,看他服不服。随着六指爷的嚎叫,一根血淋淋的指被一人骄傲地举着示众。我大叫一声捂住眼睛。他那件封建的棉袍被撕得粉碎。一连几天,我常常惊叫着从梦中坐起。为这母亲再也不让我出去看热闹。

那以后再不见搓着手的六指爷。人们说其实六指爷是被拉去凑数的,却没想到他却那般偏执。人们说没有哪个人站出来为他鸣冤,于是他去找儿子,他要证明给人看他儿子确实是红军,他有一个挺出息的儿子,说不定还做了大官。那时候我心里想他僵直的身体可能走很远的路,也不知他饿的时候别人会不会给他吃的,还有他手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是不是已经愈合。上学的路上就不由得多看一眼,盼着有一天六指爷会重新搓着手站在门洞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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